伊朗導演誕辰 81週年| 從不介意別人看他電影時睡過去
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 Abbas Kiarostami (1940.6.22~2016.7.5):
真正偉大的電影絕不會把觀眾釘在座椅上操控他的感情,也許它會讓你在觀看時睡著,但幾星期後你會醒來,滿懷熱情,肆意想像,並對自己說, 我要再看一遍。
電影只不過是作假。它從來不按照實際的樣子描繪真實。紀錄片,按照我對這個詞的理解,它的拍攝者絲毫沒有侵入一英寸他所見證的東西。他只是記錄。真正的紀錄片並不存在,因為現實不足以成為建構一整部電影的基礎。拍電影總是包含著某種再創造的元素。
每個故事都含有某種程度的編造,因為它會帶上拍攝者的印記。它反映了一種視角。使用廣角鏡拍一個二十秒的俯衝鏡頭而不是用窄角鏡頭拍五秒靜態反映了導演的偏見。彩色的還是單色的?有聲還是默片?這些決定都要求導演在表現的過程中加以干涉。
電影未必要表現字面上的真實。其實,真實是可以被強調的。它可以通過介入和乾涉而變得更明顯而精煉,如果我們控制一個場景並以創造性的方式將之向觀眾表現的話。允許並鼓勵創造性是觀眾與導演間的約定的一部分。
對生活的精確模仿,就算這樣的事是可能的,也不可能是藝術。某種程度的控制是必須的,不然電影人便無異於房間角落的監控攝像頭,或固定在橫衝直撞的牛角上盲拍的攝像機。必須進行選擇。通過這樣做,本質的真實會顯露。
有一種電影——如今很普遍——不要求觀眾施展想像力。畢竟,操控一個人的感情並不難。壞電影把你釘在椅子上。它們綁架你。一切都在銀幕上,但一切又囿於詮釋,導演強行規定了你應該如何感覺。隨後,就在燈亮起後的幾分鐘裡,你已經忘記了一切並感覺受騙。
我偏愛另一種類型的電影。當觀眾們——坐在漆黑的放映廳裡如此脆弱——未被剝奪理性,不必屈服於情感勒索時,他們用更有意識的眼睛觀看事物。一部好電影讓你止步。它挑釁,喚醒內在的東西,在電影結束後很久仍在拷問你。一部好電影需要由我來完成,在我腦海中,經常在很久之後。它在我觀看時可能會讓我睡著,但幾星期後我會醒來,滿懷熱情,肆意想像,並對自己說,“我要再看一遍。”我不介意有人在看我的電影時睡過去,只要他們後來想像過它。
有時候,當剪輯一部電影時,我希望切到一個完全空曠、無聲的場景,持續五分鐘。這種效果類似於小說裡的空白頁,給讀者一些時間停頓並思考。但我從未那樣鼓起勇氣。
與在西方不同,在那兒詩歌主要是精英的領域,有不識字的伊朗人記住長段的詩文。在這個國家我們裝飾詩人之墓,有電視頻道什麼都不播只播放詩歌朗誦。每當我的祖母想抱怨或表達對某樣東西的愛,她會作詩。伊朗相對簡單的人們帶著一套生活哲學,其表達是詩意的。當談到拍電影時,這便是寶貴財富,可以補償我們技術上的缺陷。
你能使多少東西可見而不實際展示它們?我希望創造一種通過不展示來展示的電影。有些電影透露太多以至於沒有空間讓觀眾的想像力介入。我的目標是讓正在觀看的任何人在他自己的腦海裡創造盡可能多的東西。
我希望每個人看我的電影時帶著他們自己的詮釋協同工作。我希望將隱藏的信息藏匿其中,甚至很可能你根本不知道它在那兒。當一個人真的熱切地觀看時,在波斯語裡我們說,“他有兩隻眼睛而又多藉了兩隻。”那兩隻借來的眼睛正是我想使之成真的東西。它們使我們得以超越圖像本身看見正在發生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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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內容選自《櫻桃的滋味:阿巴斯談電影》